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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读博经历就是围观一群聪明人如何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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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2 12: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在美国的读博经历,就是围观一群聪明人如何犯蠢”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周德宇】

在经历了一次差点致命的车祸,两次更换导师更换选题,以及三年疫情导致论文研究计划必须调整之后……熬了这么多年,我终于从美国博士毕业了!观察者网这个“在读博士”的头衔,也终于可以改成“博士”了。

毕业的这一瞬间,我第一反应就是,我终于可以放开了骂美国政治学了。没毕业之前,我批判它可能还有点底气不足,担心有人说我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没本事学不好就怪学科不行。

现在我靠着政治学正经拿到了博士头衔,充分说明了我是有这个能力的。虽然我看不起美国政治学,但我就是能靠着这个毕业,在学位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就像我想证明的:我一个本科学经济,硕士学历史的人,学个政治学不是轻轻松松?

当然啦,有人肯定要说,你说的那么轻巧,不也费了那么多年才毕业?因为我确实懒,而学术是个靠勤奋的领域。再加上我又不喜欢这个学科,头上又挨了个车祸,干嘛那么卷?所以我也没想着换专业,那也很麻烦,就在这么个低难度学科里面混个学位就得了。在残酷的美国博士项目里混,也是要本事的啊。我们这级淘汰了一半的人,但我还能一直摸鱼,混到最后毕业,这就是曾经在中国最好大学之一学过历史和经济带来的自信。

美国政治学的魂在哪儿?

所以为什么我看不起政治学这个学科?中国的政治学我没学过不评价,但是美国的政治学,特别是这种疯狂追求量化的政治学,我从博士的第一学期就开始觉得弱智了。这是个从学术上讲没有灵魂,从实践上讲也百无一用的学科,我直到现在毕业,也一直坚持这个观点。

为什么没有灵魂?因为如今美国的政治学主流,已经基本是经济学的形状了。我随便给你挑两篇经济学论文和政治学论文混在一起,你绝对分不出来谁是谁。

不管是计量,还是博弈论,还是一堆基于理性人假设构建的模型,还是大数据的处理方法,全是经济学玩剩下的东西。

政治学有什么自己的魂?那些政治学理论,政治哲学?

然而我们系的政治理论方向已经十多年没有过学生了,因为没人想学,学起来也没前途。更离谱的是,我们系甚至还考虑取消政治理论的必修课,以至于有学生吐槽,我们不读洛克和霍布斯,那和隔壁经济学有什么区别?

卢梭、霍布斯、洛克

卢梭、霍布斯、洛克

不读卢梭、霍布斯、洛克,政治学还剩下什么?

虽然我也不觉得政治学经典有什么神圣性,但是一个学科如果忘了自己是什么,丢了自己的灵魂,那可是大有问题。

其实照搬经济学理论和方法本身不是什么大问题,好的就要用就要学,这没什么丢人的。问题在于,经济学顾名思义,擅长处理的是经济事务,对于如何将那些经济活动转化为数据和理论,经济学是有一套成熟方法的,即便这些方法永远有改进的空间。但是你要把这些工具搬到政治上,将那些历史和现状转化为数据,你就必须得有相应领域的理解和积累。

理论上讲,这意味着政治学研究者们应该同时精通经济学和历史学,既要掌握复杂的数学模型,也要对现实事务有着深刻的理解,并且严谨地搜集证据。

然而实际上,大部分政治学研究者,既掌握不好经济学的工具,也对历史现实不懂装懂。

为什么这种政治学论文可以发表?

就说我最近亲身经历的例子。我的毕业论文为什么又被拖了几个月呢?因为我的导师们发现,今年刚发表了一篇两位比利时政治学者的论文,得出的结论跟我毕业论文的结论相反,我需要去说服他们,为什么这篇论文是错的,而我是对的。

我的论文讲的是比利时佛兰德斯地区当前的极右翼,跟历史上的法西斯政党,有着从人员到意识形态上的密切联系,并且数据也显示,比利时当前的极右翼政党,在曾经的法西斯政党活跃的地区,就是表现得更好。(这篇论文相关的文章,我在观察者网上发过)

比利时的一场佛兰德斯民族主义纪念活动

比利时的一场佛兰德斯民族主义纪念活动


比利时的一场佛兰德斯民族主义纪念活动,中间的宣传画是拉普拉斯,左边是二战时期投敌的佛兰德斯法西斯领导人斯塔夫·德克勒克(Staf de Clercq)

而那篇新发表的论文讲的却是,比利时佛兰德斯地区的极右翼政党跟历史上的法西斯政党毫无关系,因为二战后比利时政府已经彻底镇压了法西斯政党的残余,他们无法东山再起。

我当时看完这篇论文就被气笑了。首先这论文用的计量模型就是最基础的最小二乘法OLS线性回归模型,并没有使用更能反映地理特征的空间分析方法。其次这论文对数据的选择也极其草率,根本懒得找详细的历史数据,而是随便拿来点东西就用了。

最后,这论文的作者对比利时历史的理解几乎为零,即便他们是比利时人。其实这没什么问题,术业有专攻,你找个中国政治学者也不一定就懂中国某段时期的历史,美国政治学者也不一定就懂美国某段时期的历史。然而这两位比利时人却选择了不懂装懂,看了两眼网上搜的历史,发现比利时法西斯分子在战后被惩罚了,就觉得他们必然消失了。

其实他们但凡愿意去问一下相关领域的比利时历史学者,就会明白,那些战后的惩罚完全没有消灭佛兰德斯的法西斯分子及其同情者,他们换了个身份就能重新登场,就是定了罪的叛国者也能重回高位,将自己和纳粹的合作洗白为“一时糊涂”。

所以这一篇论文就聚集了政治学领域常见的三个错误:模型应用不严谨,数据搜集不到位,历史认知不准确。不是所有的政治学论文都这么离谱,但是政治学论文出现这些离谱问题的概率,我得说,远大于我看到的经济学论文。特别是当前政治学领域还特别嫌弃区域研究,觉得有普世性的理论天然高贵,就应该套用到一切个案当中,使得这些问题更加突出。

于是,这样水平低劣的论文就能发表出来,而我却要被这种学术垃圾拖延毕业。

好在我的导师们还是有水平的,能够理解为什么我是对的,最后让我毕业了。

聪明人如何犯蠢?

所以必须得说,我对于美国政治学的意见,不是来自于自己碰到的个人。我的一个美国同学形容我们系的老师为“一群混蛋”,我是不同意的。我觉得我们系绝大部分老师既不坏也不蠢,甚至可以说都是好人和聪明人。

但是聪明人也会犯蠢,而犯蠢的好人,也会做出一些结果上不太好的事情。

可以说,我在美国的整个读博经历,就是围观一群聪明人们如何犯蠢的历程。

因为正如我之前反复说过的,再聪明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认知范围,他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搞学术的人虽然对于这件事有一定的自我认知,但不代表他们可以逃过这个规律。

就好像我的一位导师,他的水平很高,思路也很开阔,经常跟我吐槽美国是个失败国家。但是一提到2016年大选,他仍然会本能地认为,就是俄罗斯信息战造成的。顺带一提,这位导师现在跑到了加拿大,因为他有了孩子,他不想在美国每天担惊受怕,担心孩子在学校被枪杀。

毕竟即便是学者,他们的信息渠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主流媒体和主流政客们天天念叨一件事,他们潜移默化地也会接受这些信息。

而且搞政治学的还有一种特殊性,就是他们的立场会非常鲜明。虽然一切社会科学都不可能逃开立场,但是对于政治学来说,立场就是一切。

不管是研究国内党派,还是研究国际组织和外交关系,你总要有一个隐藏的基准,就是何为“正常”的政治,何为“不正常”的政治。而这个基准,就不可避免地取决于意识形态和主观立场。

那么对于美国政治学者,包括那些围绕着美国政治学打转的其他西方学者,这个“基准”,就是美国和当前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秩序。

就好像政治学里有一个分支叫“比较政治”(comparative politics),其实就是研究各国的国内政治,即便你只研究单独的一个国家。可是为什么你研究单独一个国家也叫比较政治呢?因为你默认是在跟美国做比较。

虽然大家不会直接说出来,但是都会默认美国的政治制度是最民主合理的,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是最为自由平等的。当然,这不一定是现实中的美国,也可以是一个刻板印象中的美国。

所以别看这些学者们天天批判美国政府的政策,哀叹美国政治的堕落,但是你看写出来的东西,他们怀念的仍然是那个他们眼中正常的、模范的美国,即便这个美国可能从未存在过。

当然,何为善政,从古至今一直都是政治学最为重要的话题,但在当前的美国政治学里,这个问题变得非常次要了,因为这不是一个量化模型可以解答的问题。

所以美国政治学研究呈现出来一种奇怪的状态,一方面他们认为特朗普和极右翼民粹的崛起是种需要警惕的“异常”,但另一方面他们又要认为孕育了这些右翼民粹的美国政治和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是无可置疑的“正常”。

特朗普支持者对国会山的冲击,让全世界都对美国民主目瞪口呆

特朗普支持者对国会山的冲击,让全世界都对美国民主目瞪口呆

特朗普支持者对国会山的冲击,让全世界都对美国民主目瞪口呆

所以一方面,很多美国政治学者看到特朗普的上台,看到特朗普支持者冲击国会,看到特朗普如今阴魂不散似乎要在明年卷土重来,感到天要塌了;但是另一方面,你如果去看政治学者们的研究,仍然是那些以美国为基准的老一套,好像特朗普和极右翼不过是个周期波动的正常现象,很快就会被美利坚无敌的政治制度自我修复。

矛盾,又不矛盾。

所以我对于研究美国政治学的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总有一种刻板印象,就是他们很多人的思维方式非常的二极管,非常的立场先行,但他们却总是以为自己身为学者是最为客观中立的。

他们当然都是聪明人和好人,很多人比我聪明也比我善良,但这不妨碍他们犯蠢,虽然可能他们也会觉得我蠢,这个事情谁都说不清。

只是我自认为我拥有着两个国家和三个学科的视角,我可以跳出来一些框架,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如果今天有人也能跳出我的框架,自然也可以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道理是一样的。

为什么美国的内政外交是这样?

其实我说的这些东西,也不都是我纯粹原创的。对美国政治学的反思从几十年前就有,我指出的问题早就有大佬提前几十年指出来过,包括我刚才所提到的那些似乎在犯蠢的老师和同学们,他们自己也是读过这些东西的……但是然后呢?没有然后。

或者说,然后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

你当然永远能够举例出美国政治学的天才和大佬,他们的成果可以逃离上述批判,但这并非普遍案例。

更普遍的案例是,绝大部分的政治学者对于现实的认知充满着漏洞,而他们教出来的学生不管是去政界还是学界,也都要继承着那些认知缺陷。所以当你看到美国学者犯蠢,没有预测到2016年美国大选,看到美国官员犯蠢,没有预测到中东局势,这都太正常了,背后没什么借口和道理,因为这些人上学的时候就没学到多少有用的正经东西。

所学和所用脱节到什么地步呢?说个笑话。我们系本来有两个研究俄罗斯和东欧的教授,前几年都退休了。而因为系里完全不重视相关区域研究,也就没招募新人替代他们。结果去年俄乌冲突爆发,一整个系直接抓瞎,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专家来给学生提供讲座,只好随便拉两个研究博弈论和内战的老师上去凑数。不是我贬低这两位老师的学术能力,但他们既不懂俄语也从来不做区域研究,他们对俄乌冲突的理解可不就跟外行一样,也得靠现学现卖啊。

当然有人这时候要说了,我把美国学界政界说的这么不堪,怎么美国现在还是超级大国呢?这很简单,因为这世界上大多数学界政界本来就都是草台班子,就看谁更草台而已。而且兴衰也从来不是朝夕之间的事,罗马帝国的衰亡都花了上百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啃老本还能啃很久呢。

自从我留学美国之后,很多人都找我打听去美国读政治学博士的事情,我一般都是劝退的,因为大部分人其实根本不知道博士要干什么,政治学在学什么。

对于有些基本学术认知的人,我一般问他们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觉得美国政治学这么先进,那么为什么美国的内政外交还是这样呢?

当然有些人可能活在平行世界,认为美国的内政外交欣欣向荣蒸蒸日上,这样的人肯定是不适合去美国读博的,因为美国政治学者再犯蠢,也没有眼瞎到这地步。

只有那些坦诚地意识到,美国政治学既影响不了政治现实,也无法准确地反映政治现实的人,我才觉得他们是适合去美国学政治的。

平心而论,我虽然从一开始就骂美国政治学骂到现在,但其中总是有可以学的东西的。但是你越早意识到美国政治学里的弱智之处在哪里,越早地把那些学术的神圣光环给打破,你才越容易找出其中有用的东西。

知道“不是什么”,和知道“是什么”,一样重要。

所以我这么多年写关于美国和美国政治学的文章,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祛魅”,破除迷信,告诉大家这里没有什么神圣的不可置疑的东西。

特别是我希望大家认清楚,很多自诩知识分子的人,甚至就是学术圈的人,嘴上说着独立理性自由客观批判质疑这些冠冕堂皇的词,结果学了两句著名学者的语录,懂了几个基本政治学理论,就喜欢满世界引用并且奉为圭臬……这种行为,与学术精神没有半毛钱关系。

观察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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